汇聚专业 弘扬国医

《伤寒论》作为中医四大经典之一，确立了中医方药诊疗的完整体系。窃以为，在这个体系中，疾病的辨识，方药的组合，有一套严密的规则。《伤寒论》中第一个经典方剂是桂枝汤，历来被世人称为“群方之魁”。那是因为桂枝汤是《伤寒论》识证组方规则的最直接，最核心的体现。所以，我的论述也想从桂枝汤开始，让大家对这一规则有一个高屋建瓴的了解。

而我认为，欲讲清楚桂枝汤的真面目，从桂枝汤中白芍这一味药讲起，是一个较好的选择。因为在不断的理论研究与临床探索中，我认为白芍是桂枝汤组方规则的核心。以白芍为立足点，切入点，由桂枝汤而申引白芍的功用，以白芍的功用而映照桂枝汤的真相，以桂枝汤的真相初探《伤寒论》的经方规则法度，便能对整个《伤寒论》体系有一个总括的认识，亦是我写作本文的初心。

在《伤寒论》中，桂枝汤作为群方之魁被提出来，用以对治太阳中风证。外邪侵入人体，首先先侵犯太阳最外一层，然后随着疾病的发展，循络脉经脉再入腑入脏，不断深入，这是不易之理。太阳外层,无外乎是不断流行的营卫气血津液。太阳中风证，其实质是太阳表层中的气血津液被入侵的风邪破坏其动态平衡及正常功能所致。风为东方之邪，轻扬开泄，代表了东方的生升之象。它的性质是向上的，向外的。当风作为外邪侵入人体的时候，便会以它携带的大自然中过分过亢的上升开泄的力量作用于人体，而太阳表层中的气血津液便是承受者。想通了这一点，下面的问题都变得简单了。肺主气，人身上下脏腑经络的气，都是由肺所主。肺为金脏，它的性质是清降的。所以人身之气虽然运转全身，属阳，但它的本性却是收敛的，阳中有阴方能固。肝藏血，人身上下脏腑经络的血，都是由肝所藏。肝为木脏,它的性质是疏泄的，向上的。所以人身之血虽然濡润凝重，属阴，但它的本性却是温升的，阴中有阳才能行。气得血温升之性的鼓舞，才能发挥推动卫外温煦的功能。血得气清降之性的固护，才能守位而不流溢，发挥濡润滋养的功能。且气为血帅，气行血行，血能载气，血充气固。气与血就是一个相互制约,互根互用的矛盾统一体，在阴阳动态平衡中发挥其正常功能。

当风邪入侵，人体感受到大自然中东方风木系统过分的上升向外开泄的力量干扰时，有着西方秋金降令特性的卫气便马上开始对这一力量产生拮抗。在正常情况下，由于外来的风邪力量过大，卫气收敛的力量敌不过其开泄的力量，固外的功能便会失调，汗孔肌腠便会失去正常的密闭，被迫过分打开，导致开闔失司。而在这时，本有着温升木气特性的营血，在卫气失调的情况下，流行不畅，于是在经络里郁结了大量的热留在血分。并且在接受风邪开泄之力的刺激和撩拨下，过分的过亢的把血中的这个热气向外宣泄，在宣泄的过程中，加之卫气固外失调，汗液便向外溢出。气血的阴阳动态平衡由此而被打破。

而桂枝汤中，桂枝辛温发散为阳药，药性和风一样，也是向上的升发的。利用同性相引的特点和宣散的药性，入于肝家血分之中，沟通厥阴与太阳，把已经侵入血分的风邪开泄出去，并且借助升发的药性，鼓舞肝气，达到推动已经郁结的营血恢复流行的效果，从而断绝了发热出汗的根源。而白芍，酸苦涌泄是为阴药，与桂枝一起，同入肝家血分。凭借着苦泄的药性，把营血中原本郁结的血热清除掉，再加上酸收的特点，可以让被风邪撩动的营血安静下来，恢复正常的生理状态，不再把血中的热量向外开泄。桂枝白芍阴阳配合，从而使桂枝汤具有良好的退热止汗，祛风解表效果。白芍的这一功能，简单的说就是把东方肝木系统的疏泄力降低，使肝木升发的功能不至于那么亢奋。再简单的说，就是把东方肝木系统这一上升力量的开关调小一点。明白了这个道理后，每当遇上感冒发热，发热原因属于营血被外风撩动而过分开泄，血热向体表发散时，便在发表药里配入白芍，往往具有良好的退热效果。在理论上正确理解这一点，便是在临床上能正确使用化裁桂枝汤的基础。

只要熟悉了《伤寒论》体系后不难明白，桂枝汤不仅可以用于外感，一样可以用于内伤杂病。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运用?为什么在内的病和在外的病都能靠一个桂枝汤作为变化的底本来解决？我想这和历代中医人成功从白芍的功用理解桂枝汤进而理解整个《伤寒论》的阴阳规则并能熟练运用于临床是分不开的。

以桂枝汤治疗内伤疾病为原点，我们可以顺着白芍这一条线继续深挖。白芍酸苦，毋庸置疑是一味阴药。在桂枝汤的组方构架与规则中，它的功效，总的来说是和桂枝配合调整东方风木系统，再配合生姜大枣甘草，调整中央脾土系统。

其一，白芍酸收之性，配合桂枝，能制肝木系统之过亢。东方肝木系统，主管着人体气机向上升发宣畅布扬的功能，只有肝木升发疏泄正常，人身一气才能从东方经肝木升而向上，启动人体源源不断的春生之意。在肝木升发鼓舞的基础上，男性正常排精，女子正常月经，生殖功能才能正常;被脾胃所化的水谷精微，才能正常输布，运转四方;经身体利用的水液下归膀胱后，才能涓涓而出，畅通无阻。还有很多需要肝木生发力量鼓舞的生理功能还有很多，不能一一列举。但如果当有过多的阳邪入侵机体时，造成肝木过多过快的升发，这些生理功能便会处于亢奋状态，使人体处于病态。这时候便可以用白芍直入肝家，平息过亢之肝阳，使其升发归于常道。然而肝木就是人体的春天，要好好保护，不能克伐太过，所以严格的说不能泻肝，只能平肝，柔肝。所以桂枝汤桂枝和白芍配合，正是符合了这个原理。桂枝辛温升散，可以帮助肝木的升发之意，两药配合用于平肝，用意在于在不违背并帮助肝木升发之意的基础上，使肝木的升发归于平和，不亢奋后仍然能正常的升发。用药平肝必须要达到这个效果。在这里，桂枝的用量要比白芍少，才会出现这个效果，如果两药用量相等或者桂枝量大，就会使肝木越加亢奋，出现不良后果。所以平肝而不泻肝，这样才能保证药物没有副作用，才能从根本上调整好肝木系统的这一问题，才是合格的中医。其实中医名方龙胆泻肝汤，名为泻肝，但其配伍有柴胡，升提阳气，一样也是遵从这个道理。它的泻肝二字，当是泻掉肝中的阳邪，而不是泻肝气，肝气是不能泻的。对这点如果还不理解的，可以去看看张锡纯在镇肝息风汤条下对生麦芽，茵陈，川楝子三药用意的解释。

其二，白芍配合桂枝，炙甘草，可以保护中央脾土。脾土是后天之本，能为人体输送源源不断的水谷之精，以化生气血津液，维持人体的生命。脾土正常的运化升清，不仅依赖脾阳的温晌推动，还依赖于东方肝木系统的疏泄，有了木气的加成，脾土才能雍容和畅，保持旺盛的动力来纳谷化谷。这一功能，中医称为木能疏土，或土木协和。反过来，木气的正常升发疏泄，又依赖于脾阳的推动和肾水的滋养。在平时的生活中，由于饮食不节，劳欲过度，五志过极等原因都能损伤脾胃，脾胃受伤后运化力减弱，就会有水湿阴邪蕴集中宫。当有阴邪聚集时，除了会对脾胃本身有影响外，还会破坏脾土对肝木的推动力量，致使肝木升发不畅，郁结东方，整个人体上升的气机便会为之不顺。肝木郁结之后，会生成内风，肝风生成之后，一能耗动肝血，二能破坏脾土运化，三能影响肺气收敛，四能耗动肾水。其中，肝风对脾土的侵害，中医称为木郁克土。肝木功能失调之后，反过来马上会对脾土造成不良影响，使后天之本失却化机，人体生命力便会随之萎靡。而在内伤杂病的治疗中，脾土又是非常关键的一点，它能生成水谷之精化生气血，是人体生命维持和正气充盛的保证。所以说，治疗内伤疾病，谁能把握住脾土这个关键点，谁能在疾病发展过程中固护住脾土的功能，那么才有可能把疾病治好。桂枝汤中，桂枝辛温疏肝升发肝木，之前说过，肝之所以生成内风是因为郁结之故，所以用阳药桂枝打开郁结，调和肝脾、使土木重归和畅，断绝了内风的源头。白芍酸苦，入于肝家，直接发挥润木息风的功效，把内风这个过于亢奋的并且不发挥在正确位置的肝木系统的邪气力量消除。内风平息，对脾胃便不会再有侵害。加上有炙甘草甘温补中，秉坤土之气最厚，且体具四德，对脾土有直接的推动作用，这样，在病理因素影响下的脾胃功能，便可以慢慢恢复。在内伤杂病里,哪一个病不需要固护脾胃?哪一个病的康复不是以脾胃功能的健运为前提?可以这么说，谁保护住了脾胃功能，谁就在治病中占有了致胜点。桂枝汤有着很好的固护脾胃的效果，这是决定其能加减化裁治疗很多内伤疾病的根本原因。

其三，白芍配合大枣，能熄风润肝滋肾。在内伤疾病的发展过程中，一旦出现肝木郁结化生肝风，便还可以消耗肾水，导致肾火不藏。肾中水火为人生阴阳之本，立命之本。肾又是先天之本，把先天之本固护住，便是保护了生命的根蒂。白芍配合大枣，一方面加强了柔肝息风的作用，把内风消掉，使之无法耗动肾水。肾水足自能包养肾火。所以又说桂枝汤有引火归元的功效，其机理便在于此。另一方面，白芍配合大枣，能有很强的补肝血的作用。肝血充足，无肝风耗动,肝子便不会过度的取资于肾母，肾中水火丰厚，肝木疏泄升腾，人体便是泰然之象。

其四，白芍配合桂枝，生姜，能升清降浊，扫荡瘀腐。人身的气机，清气自左从肝位而升，浊气自右由肺位而降，而其中枢在于中央脾土。白芍与桂枝配合，其药力主要在于左肝，有疏肝平肝，升达清气之功，白芍与生姜配合，其药力主要在右肺，有平胆降胃，扫荡浊气之效。白芍和桂枝同用，则左边升路肝脾协调，气血荣畅。白芍和生姜同用，则右边降路胆胃通调，浊气下走。人生气机轮转自如，则正气旺盛，邪不可干。

总结以上所说，白芍酸苦涌泄是为阴药。是一味秉赋着天地收敛平静力量的药。是一味可以平息东方肝木系统功能过分亢进的药。它和入肝脾升系的阳药同用，便有平肝疏肝，升达清气，保护脾胃，祛风解表的作用。和入肝脾升系的阴药同用，便有滋肝柔肝，固护肾水的作用。和入于肺胃降系的阳药同用，便有平胆降胃，扫荡腐陈的作用。和入于肺胃降系的阴药同用，便有固表敛汗，护肺充津的作用。桂枝汤因为有了白芍，左而能升，右而能降，疏肝木而发清气，降胆胃而排瘀浊。上而发清 气达九天，引君火以明，下而平内风潜渊泉，安相火以位，中而握枢纽而保脾土，精微以布，则人身安泰也。不愧是中医群方之魁!

综上所述，我们明白了白芍，明白了桂枝汤之后，同样也可以明白，桂枝汤所运用的组方规则是依据阴阳的动态运行法则来制定的。人身无外乎阴阳，阴阳合和，化生中气，中气运转，阴阳运动流行。阴本凝重，阳蒸化始得滋润。阳本清扬，阴承载始得温固。阴阳互用，蹱蹱不息，抱一守中，生命康健。这便是阴阳的动态运行法则。《伤寒论》记载的内容，就是如何在认识辨识阴阳动态运行的基础上，明析其运动失去平衡的层次与性质，然后如何以层次性质为依据，据药物的阴阳之性相互配合，把阴阳动态运行拨回常路。而这，我认为就是《伤寒论》经方组方规则最简单的总括。

【余案：为保证行文流畅，故本文重订时删节了大量医学文献征引，如同仁有兴趣可联系本人】

张捷旻谨记于2010年10月

重删定于2021年9月